12.13.2011

轉載.你為甚麼不快樂

奴工啟示錄:你為甚麼不快樂

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。」我一直認為整部《斷背山》與同性戀所涉甚少,它是在講別的更大的東西。電影描寫的更多是兩個男人下山以後的平凡生活。他們照樣結婚、生子,為生活忙碌,過著正常生活。而斷背山代表一種遠離社會的自由,成為一種他們一生忘記不掉的誘惑。那青山緣水的世界,了無人煙,天地悠揚廣闊的一片沒有盡頭。斷背山上不存在社會和工作,也沒有榮辱、貧富、高下,於是人終於看見那個被文明世界的秩序淹沒了的自己


馬克思看見斷背山以外的凡人們,他說:
「工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的關係就是同一個異己的對象關係。因為根據這個前提,很明顯,工人在勞動中耗費的力量越多,他親手創造出來反對自身的,異己的對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大,他本身,他的內部世界就越貧乏,歸他所有的東西就越少。」
馬克思把這個現象叫作「異化」。

吃掉自己,供養彼岸

為甚麼我們感到不快樂?我們豐衣足食、有九萬種娛樂,但我們總是感到不滿足。我們或許有親朋愛人,但我們仍覺得不安。我們付出智力或是勞力去供養一個叫作經濟的怪獸,從它的身上沾得一點雨露,去卑微地生存。我們越努力工作、奮發,便越覺得虛無,覺得這一切會徒勞無功。因為我們或多或少知覺到,自己的努力並不是花在自己身上,而是去了彼岸那頭叫作經濟的怪獸身上。現實是我們供養著一個正壓抑著我們自己的東西。

我們社會對於成功和生活的標準是單一的,它只認同那些成功的經濟動物。這標準在你小時候已經由傳媒、社會、師長父母植入你的腦中。即使你不喜歡,也同樣受它影響。這個社會不只有精於賺錢的商人,但除了他們,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沒甚麼價值、不受重視。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志趣和才能,但是在經濟活動中,大多數人都要壓抑自己的志趣,方能在社會中謀得一個位置,好供養和依附那頭怪獸。在一個價值單一的社會,我們是透過謀殺自己的自我來謀取肉體的生存。我們會感到虛無,感覺生命的可有可無,我們在森嚴的繁華之中只感覺到疏離和冰冷。活下來,就要選擇吃掉自己。

在《少林足球》中,周星馳去找用太極來做包子的阿薇,想激勵阿薇去踢足球,這個時候一個路過的豬肉佬說:「我何嘗不想成為一個偉大的舞蹈家?」在心中的斷背山上,豬肉佬看見自己是一個舞蹈家。人活得再悲微,也總是需要自我的實現。但是當豬肉佬賣出越來越多的豬肉,他就彷彿離那個舞蹈家的自己越來越遠。

不只在經濟活動中,在現代生活的方方面面,我們都不過是那台巨型機器的其中一顆螺絲。這個隱喻在《Matrix》中說得更加直白:創造機器的人類最後成為機器的電池和奴隸,以維持一個讓人安枕於營養液中維持一生的幻覺。要維持虛假的繁榮,就要吃掉真實的自我。


失序只是過度的秩序所造成

所有被世俗定性為「失序」的東西,多多少少都是一種對這個系統的絕望回應。世人只會背誦毒品的禍害,卻不會說人為甚麼需要毒品。人不只需要溫飽和物質,他還需要對末來有希望、需要感到自己有用。即使我們有車有樓,高薪厚祿,我們的價值虛無,也是極為明顯。我們的城市,我們的體制只有極少數重要的人。李嘉誠一句「我要徹資」就能搞得香港人仰馬翻。但是世上只有一個李嘉誠,他的說話有人會聽。但我們大多數人的說話都不會有人聽。

毒品帶來的迷幻和狂喜永遠是人類精神的短暫解脫,讓人有一種幻覺,彷彿真脫離了那個機器。「即使我已成了一顆螺絲,也最終能死在那台機器之外。」

這也可以解釋所謂的「問題學生」為何出現。中學生不只談戀愛,也做愛,有的甚至為此殉情,義無反顧。旁人為其不值,但也不會關心事情的原因。學校就是一個為那台機器打磨零件的場所,要你習慣沉默、習慣壓抑自己,去接受一種毫無滿足感的生活。學生從來只是學校競爭排名的貨物,又是社會中最不受重視的一群。精英學生以外的都是一文不值的。失敗的學生也許會到線上遊戲中找尋滿足感,或是去談一場戀愛。

在那些廉價的愛情中,每個人都感覺被注意、被重視,終於感覺到自己是個人,感到自己被另一個人需要,不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路人甲。學生會長大,於是問題亦以別的形態繼續存在於成人社會中。黃、賭、煙、酒、濫情濫性,都只是不同程度的對不斷「吃掉自己」的逃避。

豐衣足食,意難平

「逃避」聽來十分消極,但是這種本質十分殘酷的人生,不沾一點假,人怎麼活得下去呢?太真實的人生不是任何人可以承受得了,飛得太接近太陽,背上的翅膀是會溶掉的。最好不知覺這一切。即使豐衣足食,也覺意難平

斷背山上的時光已經不在,我們越來越不認得自己。一個由幾十億人的勞力建立起的吃人機器已經啟動,像核子反應堆一樣,一旦啟動就關不上來。不吃掉自己,就休想生存。在一個充滿異化的世界中,我們活得越久,就失去越多。社會越來越強大,自我越來越虛弱。我們每一個人的一寸肉一寸骨不知不覺都全扔失在生命的苦刑路上。

撰文 / 無待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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