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要的"健全"，不過是"健全"的冷酷而已
连岳，你好﹗
丈夫半年前在網上交了個網友之後，整個人都變了。為了達到盡快離婚的目的，他變本加厲地摧殘我，不單動手打我，還從精神上折磨我。
我打聽到，那個女人是個在生活上不檢點的人，我不知道丈夫為什麼會鬼迷心竅愛上她，甚至在知道好不清白的過去之後還是對好死心塌地。
面對這樣一個瘋狂了的人，我也不想再和他過下去了，可是為了自己的女兒有個健全的家，我還是不捨得放棄這一切。
我一直對這個家，對他，對孩子照顧有加，連他自己都說，「挑不出你什麼毛病」，可為什麼卻落得這樣的結局？我現在心裡也充滿了仇恨，我想報復，讓他身敗名裂。
陳香
陳香︰
先知摩西帶領寄居的以色列人出埃及，找到自己的神應許的「流奶與蜜」的土地﹔幾十年在野地裡流浪的過程中，以色列人一碰上難題，就會衝著摩西大發怨言︰巴不得我們早死在埃及法老的手下，那時我們坐在肉鍋的旁邊，吃得飽足﹔你將我們領出來，到這曠野，是要叫我們全都餓死呀！
這說明對幸福生活有完全不同的解釋，摩西要自由，而許多人更喜歡坐在肉鍋旁邊，哪怕身份是一個受人呵責的奴隸。這還說明，人的惰性是如何侵蝕人的尊嚴與智力的，在前行的路上總是會想到做奴隸的甜美。
你的惰性是放在對「健全的家」的曲解上。當然，不必苛責你，這種惰性如此普遍，如此大聱，以至於形成合唱，使我們根本不知道「健全的家」是怎麼一回事，這就像奴隸當久了，眼中只看得到肉鍋一樣。
你所謂的「健全的家」，只有一個簡單的條件︰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及他們的孩子，不可分離。只要這個人數湊滿了，這個「健全的家」中，男人充滿暴力，女人充滿怨恨，都可以接受的。據你說，這還是為了孩子好。
孩子孩子，多少婚姻罪惡假汝之名而行﹗多少不敢擔當的父母把你變成了替罪羔羊。
我曾收到一個孩子的郵件，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，也證明孩子們的智力是正常的，看得出這個世界上許多荒唐滑稽的事情，哪怕這些事情是發生在他的父母身上。這個孩子以極其嘲諷的語調向我描述了父母名存實亡的婚姻，他們的虛與委蛇﹑他們的互相仇恨﹑他們的唇槍舌劍，而且習慣性地對他抱怨︰要不是為了你，我們早就離了。他在郵件裡說︰我覺得，他們為了我，才應該早離了，他們只是為了他們自己，才不離吧？
這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(也許稱他為孩子不夠尊重他的成熟)，在郵件裡表現出來的洞見與冷靜，讓我非常感嘆，單從這封郵件來看，我相信E世代的人比他們的上一代聰明得多，沒那麼多虛偽架子。
我不知哪根筋斷了，走神了，當時沒有在報紙上回覆這封郵件，也許，他太聰明，所以太冷酷？這個世界上，恐怕有百分之三十的婚姻是打著「為了孩子好」而苟延殘喘的，一個孩子真實的感受，很微小，但是像針尖，會戳破這些毫無重量的婚姻。也許是怕引發離婚潮，我沒有讓這封郵件見光？
今天，我還是決定讓它見光。
我覺得應該相信你的智慧與心量，可以承受這樣的真話。
至少，這樣可以剝奪你的藉口，這樣拖下去，絕不是「為了孩子好」，從此後，你說這樣的話時，會有些不好意思，直面你自己的真實想法，你不過是為了方便地「報復，讓他身敗名裂」，不讓報復對象離自己射程太遠。孩子，只是你綁的肉票。
把事情的真相顯現出來，你可以再做決定，如果還是願意「報復」第一，我建議你至少在心裡對孩子說︰「孩子，對不起，我一定要對付他們！」在自己快意恩仇之時，存一分對他的愧疚。
若決定「為了孩子好」，應該可以冷靜下來，一個孩子看著他的父母互相折磨，毫無解決問題的智慧﹑也無寬容憐憫之心，他除了變得更加不快樂﹑更加殘忍﹑更加絕望之外，他還能得到什麼？
你要的「健全」，不過是「健全」的冷酷而已︰你的丈夫﹑你自己﹑你的孩子，一個都不能逃離。
寧願當殘損的先知，也不要當健全的奴隸﹔寧願要一個有責任感﹑正常﹑溫暖的單親家庭，也不要一個集中營一樣的婚姻地獄。
收手吧，這樣幹下去，先身敗名裂的是你。而且，必然毀掉你的孩子。
连岳
2003年3月10日
節錄在《我爱问连岳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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